五
“噢，这个屁股真臭！前面的是谁？！”
年轻的木匠马修大声抱怨，他身上捆着的斧头松松垮垮，看上去马上要掉下来，跟在他后面的其他人都拼命躲着他，因此倒是没人埋怨马修的屁股也很臭。
“是我！我的屁股比你的嘴要干净一百倍！”马修前头那个村民骂骂咧咧地回答。
“约翰，你还真敢说，想打架吗？”马修仰着头，冲着那个直言不讳的屁股叫道。
“住嘴！谁再在这里吵吵嚷嚷，我就让治安官把你们捆成草垛扔到河里去！我们是在秘密行动，你们非要让魔物听到我们在为了一个屁股吵架吗？！”
芮明的怒斥声响彻甬道——听上去并不比吵架的两个村民更懂得缄默的道理。艾森苦笑着，把架在自己肩膀上的芮明再往上托了托，好让她能够得着下一个用来攀登的突石块。在她们前面，村民大军的前锋部队像叠罗汉一样，沿着峭壁列成一条线。
“采石岸”这个称呼名副其实，从厄舍宅地下流出来的这条暗河有一个怪石嶙峋的高耸河岸。在芮明聚集起的这支讨伐大军面前，这不折不扣是座小山——好在艰难的路也只有这么一段。
尽管魔王城的降临让村民们都陷入了短暂的恐慌，但芮明和迈克罗夫特迅速控制了场面。有历史记载以来，魔王城从未尝试过攻击任何地面目标——那都是事先潜伏的魔物小分队干的。已经打定主意留守村里的迈克罗夫特，用充满恭维又挟带威胁的演讲去掉了村民的恐惧之心——当然，最终起到决定作用的，是迈克罗夫特迅速出钱买下的那十几桶苹果酒和他不动声色劝酒的出色本事。而芮明则迫不及待地要求治安官带领着这群醉醺醺的蛮汉出发，沿着艾森记下来的暗河路线进发。
前头的队伍好像停了下来。
芮明离开了艾森的肩膀，开始加快攀登的速度。带着油灯的人已经赶到前面去了，治安官和其他的掌灯人还在下面很远的地方喘着粗气。现在，艾森面前的这一截甬道伸手不见五指。幸好她和芮明一个有魔眼，一个已经习惯了失明的境况，并不需要倚仗灯光的帮忙。
艾森抬起头，正好看到芮明努力挣扎的小小屁股，女仆裙里面罩着李斯特太太的旧灯笼裤。艾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噢，芮明的屁股倒是一点也不臭。这么想着的艾森脸上稍微有点发烫。
不对，更为发烫的部位在自己女仆裙的更深处。艾森一把捏住那个地方。
“干嘛！”她叫道。
“怎么？”芮明条件反射地摆动着失明的脑袋，反问道。
“不，没什么……我突然想上厕所。”
“给我憋着！”芮明吼道，气冲冲地手脚并用，凭着感觉加快速度。
艾森吐出一口气，连忙掏出那个发烫的东西。“要干嘛？”她压低声音，质问这个猥琐的剑柄。
魔尘在黑暗中拼出一行文字。
“艾森，你可以使用我们。”
“怎么用？”艾森低声问道。
“我们能给你提供灯光，你只需要把剑柄举起来，将留给圣剑的槽指向前方。”
艾森哼了一声：“现在还用不着。”
她不想再跟这个自作主张的剑柄多费口舌——它已经让自己心烦到极点了——迅速把它塞回围裙的暗兜里，任凭它继续在里面发热抖动。艾森跟上了前锋的脚步，手头一松，有人把她拉上一个石头的小平台。
油灯聚集在前方。队伍已经不能再前进了。眼前是一堵石壁，正是艾森从厄舍的暗河里被流放出来时碰到的那一块。暗河的水从石壁下方的出水口汨汨冒出，但这个口又窄又长，根本塞不下任何一个人。
治安官喘着粗气从后面赶上来。“天哪，我真希望接下来的路都是平道。”
“它确实是，不过我们进不去了。”艾森露出商业性微笑，对治安官强调道。
治安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他的真正职业是村里的医生。医生摇摇头，丧气地说道：“真难办，好不容易爬上来了，马上就要回去。这锻炼方式虽然有用，但是够累人的。”
“说什么呢！我们不回去。”芮明干巴巴地说，“我们就不能用炸药炸开它吗？”
治安官吓了一跳。“不行，福尔摩斯小姐。我恐怕这样会造成岩崩，您可不要小看这里的岩石结构。”
芮明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这不能怪她，从甬道里顺河而下的时候，她一直昏迷着，不清楚路上的险阻。艾森想着，一边愉快地欣赏着芮明想不出主意而抓狂的样子。
芮明生气了，她侧着耳朵，一边逐个敲打洞壁上的石块，想从岩壁中找出某个适宜使用鹤嘴锄的空洞处。她没找到，所有的石块都结合得很牢实，但石块上却是滑溜溜的，水流让人站不住脚。眼看着失明的女仆侦探发出一声惊叫，整个身子往后仰去。
艾森连忙扑过去，却拉了个空。芮明的反应非常迅速，立即抓住身边一个男人的手臂。那人一直举着这根手臂，正好为芮明提供了救命的方便。
但问题是，他之所以一直举着手臂是有原因的。
只听见一声呻吟，那人手里提着的油灯顺着峭壁坠落下来。黑暗围拢了过来，罩住了这一帮先锋队员。“快拿灯来！”治安官连忙冲着下方还在攀岩的队伍叫道。响应的声音非常积极，但从亮点上升的速度来看，大家还得忍耐好一段时间的黑暗。
艾森看着跑在前面的男人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如果像平常一样插科打诨，恐怕是会被一本正经的芮明大声呵斥的。
芮明根本不在意自己差点摔下山的惊险现实，也毫不在意人们的尴尬，反正黑暗对她来说并无区别。厨房女仆摸着湿漉漉的岩壁，小心翼翼地将整个人挂在上面。
“怎么，你们不拿着丁字镐跟上来？”芮明问道。
治安官耸耸肩。“我们看不见，小姐，刚才安全灯被你弄到河里去了。”
“噢，该死。”芮明露出失望的表情，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一脸的惘然若失。
艾森挠挠头，有点看不下去了。也许自己根本就看不下去女孩子受到委屈的表情？不知道。艾森想到一个解救尴尬的方法。
“嘿，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新发明，可以用来照明。”艾森说道，她从暗兜里掏出圣剑的剑柄，“就是以前还没用过，不知道能照亮多大的地方。”
“新发明？现在的新鲜玩意可真多。”治安官说，“尽管用吧，艾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艾森应了一声。她回想着刚才魔尘的文字，将为剑身留下的凹槽对准石壁。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艾森摸索到一个看上去像是开关的东西，试着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突然，一束强烈的光线从凹槽处喷涌而出，直接打在岩壁上。
盗贼女仆吓了一大跳，手不由得连抖了好几下。剑柄喷射出来的光线跟着她的手势在岩壁上画了个大三角形，接着突然熄灭了。
鸦雀无声。
紧接着是一声撕拉的闷响，好像岩石给所有人打开了大门。那块三角形的岩石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突然从岩壁上掉了下来，过了良久，才从下方的河里发出一声巨大的溅落声。
新的安全灯已经从后面赶到了。众人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盯着艾森用光线开出来、还冒着热气的三角形入口。
“上帝啊！”治安官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感谢上帝，幸好这玩意刚才没照到我身上。”
“嗷，相信我，我能掌握好的。”艾森连忙回答道。她的心脏还在怦怦跳个不停。天杀的！这根本不是什么照明工具，而是杀人利器！
芮明看不见，对众人的震惊无法理解。“怎么了？有出口了吗？那我们赶紧进去吧。”她低下头，准备往冒着热气的地方钻去。
有人拦住了她。马修喘着粗气，说道：“不行！小姐们往后退退，这里应该绅士先走。”
他回过头，招呼治安官。“医生，绅士先请。”
“混蛋！你给我先进去，在村子里是谁吹牛说要第一个冲进魔物的阵地的？”
“是我没错。”马修说道，“不过我刚好肚子有点疼。”
“如果你第一个进去，一定能发现里面有茅厕。不然你就得承认刚才是你的屁股在散发臭气。”约翰抓住这个时机，向马修报了口舌之仇。
马修气得涨红了脸：“嘿！我虽然是粗人，但也不容别人随便侮辱我的屁股。看着！”
背着斧头的木匠马修果然低下身子，钻过那个逐渐冷却的洞口，他回过身要求取灯，提着灯四下探看了一番，把脑袋钻了出来。
“没有危险，空荡荡的。咱们一个接一个进来吧。”
第一个响应号召的依然是芮明。她提着裙摆，弯腰钻进洞口，马修在里面挽住她的胳膊。接着约翰、治安官和其他人纷纷效仿，弯腰钻了进去。
艾森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已经慢了一步，连忙拢齐裙摆。在准备钻进洞口的时候，她贴着剑柄低声说道：
“你跟我说这是照明工具？！你这混蛋骗子！”
盗贼女仆低头钻过洞口，来到一个空旷的所在。暗河仍在脚下湍湍地流着，就跟当初自己和芮明被魔物们放逐出来时一模一样。
暗兜抖动了一下。艾森低头取出剑柄。
上面用魔尘拼成了一个单词：
“呵呵。”
艾森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她意识到了，这破玩意早晚会毁掉自己原本已经成型的后半生。芮明从旁边摸过来，一把揪住了艾森的手臂。
“这帮混蛋，一点也不肯等我，就往前跑了，正好，艾森，我们来探察一下路径……”
盗贼女仆挺直腰，强忍住将剑柄扔进暗河的冲动——她看到提着油灯的村民们正抱着头跑回来。
“怎么了？”芮明大概听到了脚步声不对劲，侧过脸问道。
艾森还来不及回答。马修打了个趔趄，身上松垮垮地背着的斧头突然飞了起来，贴着艾森的脸颊飞了过去。
女飞贼惊叫了一声。她看见一支弩箭牢牢地钉在斧柄上。惯性让斧头掠过两位女仆，继续飞行了一小段，扑通一声掉落在暗河里。
遭遇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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